作者:liming609
字數:10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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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恍惚看到凌塵在小雪面前吃癟,蕭森忽然又有了些力氣。劉鑫真的敢不顧小
雪的面子,一點活路都不留給自己嗎?不可能。只要堅持不離婚,自己就總還是
小雪的爸爸,有權監管她在這尚未成人的一年裏的所有行為。劉鑫不可能會平白
放棄小雪。多半也忍不了一年之久。就算他蓄謀搞垮自己是為了安昭,其中肯定
也有不少藉機徹底佔有小雪的成分。和姿色平庸年華老大的安昭比起來,小雪實
在有太多的吸引力。説不定,對他來説,後者還更要緊些呢!絕對不能讓小雪逃
出自己的控制!
蕭森一邊想,一邊就又哀聲懇求道:「小雪,外面的世界或許真的能給你自
由,卻不可能保障你的快樂。爸爸對你從來都是盡職盡責。你就不能原諒爸爸這
一次嗎?而且……劉鑫這人城府極深,真要去依靠了他,你的自由只怕要遠遠少
過留在這裏。以後肯定也會永遠揹着沉重的心理負擔,只能由得他頤指氣使,很
難得到恰當的值得尊重的家庭地位。」
蕭雪恍惚地聽着,一時竟想不明白爸爸在説些什麼,便厭惡地瞥了他一眼,
沒作理會。
蕭森心中一驚,知道再説下去很可能會激發她的逆反心理,連忙住了嘴。還
是等劉鑫來後再伺機挑撥説服為好,他想。
客廳裏又再安靜下來。
濕漉漉的陰光,轉眼就將他們浸泡在無形的水霧裏。
酸臭和腐朽似乎已經濃到了極點。
冷眼旁觀的甄琰重新把視線搖向大門。劉鑫的到來,是將使局面更加混亂,
還是快刀斬亂麻迅速見到結果呢?什麼樣的結果?他能控制得住這樣三個行將瘋
癲的人嗎?蕭森雖然被捆着,但瘋狂的女人,可比一個老奸巨滑的男人更難對付。
自己要不要設法先行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呢?
不待甄琰想出頭緒,門鈴聲就已經響了起來。
「這麼快?」
甄琰手忙腳亂地開了門,問。
想着沒有必要再瞞着她,劉鑫笑了笑,低聲道:「我就在附近,當然快。」
甄琰靈機一動,又問:「你剛才怎麼會突然打電話過來?你怎麼知道這裏發
生了什麼事?」
「這還用問?呵呵……當然是因為我裝了竊聽器。否則我怎麼放心讓你一個
人來這裏。」
「我想也是。嘿嘿……多謝!」
甄琰這麼説着,心裏卻不由凜然。一邊暗自慶幸自己的言行舉止還算妥當,
一邊就讓了劉鑫進門。「不用我多嘴介紹情況了吧。這三位已經僵住了,就等你
來解呢。」
劉鑫沒有回頭,只擺擺手示意她住嘴,然後直走進去,站在客廳一角,左右
掃了兩個來回,隨即就笑道:「我來了。你們要問什麼儘管問。我保證知無不言,
言無不盡。」
三個人全都抿着嘴,楞楞地看着他,彷彿在等他不打自招似的。不同的是,
蕭森的眼睛後面,是一再收斂着的怒火;小雪的眼睛後面,是一再膨脹着的期望;
凌塵的眼睛後面,則是一再變幻着的猶疑不安。
劉鑫從來都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的如此複雜。他本來還以為在蕭森主動提出
離婚凌塵無奈同意之後,她們母女中午就會一起來找他。他「元兇」的身份也不
會暴露。蕭森和小雪最多略有懷疑,只要凌塵不敢當面肯定照片的來歷,小雪的
堅持和自己的説服,即使不能讓她完全打消懷疑,也足以讓她永遠保守秘密。除
此之外,任何其他的小波小折都不至於影響到基本的結果。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蕭森的先忍後揚,小雪的追根究底,以及,尤其是凌
塵的連番突變,竟將結局拖到了這樣一個莫名其妙難以應付的境地。假如不是甄
琰的努力,説不定還會出現更加出乎意料更加難以應付的情況。到底什麼地方出
了差錯?蕭森和小雪倒還容易理解,凌塵為什麼會改變初衷不肯離婚?為什麼會
如此肯定甚至冒着進一步傷害小雪的風險當眾指出他是「元兇」難道她從那盤光
碟裏看出什麼來了?不可能。她去的時候是夜晚,光碟裏面卻是白天。而且,那
間房間裏所有的東西都換過了,為了突出不同,還專門買了張心形大牀,她怎麼
可能認得出來呢?
自己早點出來控制局面就好了。甄琰的努力雖然有些成效,但她畢竟角色不
佳,很多事情也不十分清楚,效果自然就好不到哪裏去。只可惜,自己雖曾多次
強烈意識到現身引導的需要,卻因為顧忌良多,到底還是選擇了袖手旁觀。劉鑫
後悔地掃了他們三人一圈,又回頭看看甄琰,努力維持着臉上的自信和坦然。
但願現在還來得及。蕭森不足為慮,小雪容易對付,但凌塵呢?怎麼才能讓
她完全相信自己剛才的解釋?劉鑫一邊想,一邊用更加從容不迫坦誠率直的眼神
看着她,似乎要一直看到她心裏去。
凌塵不由有些窘迫。轉臉看看手足無措的女兒和咬牙切齒的蕭森,又在後面
的甄琰身上停了一陣,這才重新回頭瞄了眼劉鑫,發現他依然還在毫無顧忌地盯
着自己,那些許久未曾洶湧過的潮水,忽然就噴泉一般鼓盪而出,一點點沖刷着
那些本就不十分堅定的懷疑。
自己畢竟還是抗拒不了他。僅僅是多日冷淡後的一點點温情,就足以沖垮她
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脆弱堤防。如果真的和小雪一起去依靠他,自己又將面臨怎
樣巨大的誘惑呢?他剛才的保證確實是出自真心嗎?凌塵無奈地想着,嘴裏卻只
能問道:「光碟和照片的事情是不是你安排的?」
「什麼照片?」
劉鑫故作疑惑地反問道,隨即將視線飄向地板。「是……你的……照片?」
凌塵弄不清心中的滋味,只得點了點頭。「對。」
「我怎麼可能會有這些照片!光碟是我安排的我承認。但請不要把這種事也
栽到我頭上。」
「那還會是誰?這些照片只有在我房間才可能拍得到。這兩個月我家只來過
你一個外人。」
「外人也許就只有我一個……」
劉鑫有意不説下去。
「你的意思是……」
凌塵越説越覺自然,順理成章地轉眼看看蕭森。「不可能。他弄這些照片來
幹什麼?」
「那誰知道。也許是為了要挾,也許是特殊愛好。蕭老不是有很多特殊愛好
嗎?」
劉鑫恰如其分地停頓了片刻,知道順從了自己計劃的凌塵離徹底臣服也將不
遠,便笑了笑,反問道:「這些照片是哪兒來的?」
蕭森再也無法控制住心中熊熊的怒火,大聲叫道:「劉鑫!凌塵!你們他媽
的別想抵賴!這些照片是凌塵一早從信箱裏取出來交給我的。如果光碟是你安排
的,那這照片也肯定是你安排的。你……你……你他媽的小兔崽子,做事也太狠
了點兒吧。」
「蕭老先別發火。事情還沒弄清楚呢。」
劉鑫沉穩堅定地説着,偷眼看了看小雪,又問凌塵。「你什麼時候取的信?
感覺裏面會有這麼多照片嗎?」
「是11點多回家才取的。感覺很薄,不象有這麼多照片的樣子。」
「不會就是我送光碟給您的那封吧,蕭院長?這些照片怎麼會自己跑進去的
呢?」
「日你媽的小兔崽子!你……你……」
蕭森咬牙切齒地瞪着劉鑫和凌塵,見他們眼角的餘光不時掃向小雪,心中越
發覺得窩火。他們肯定是在剛才的電話裏串通好了想要矇騙小雪。很可能也是為
了掩飾凌塵的初戀情人。有什麼辦法能揭破他們的陰謀詭計呢?蕭森一邊想,一
邊又把視線落向那些照片。「別以為小雪會笨到相信你們的鬼話。照片上的那條
胳膊,分明就是凌塵的初戀情人。你們想抵賴也抵賴不了。如果照片是我拍的,
我怎麼可能讓別的男人碰自己的老婆。」
特意找人做的剪貼畢竟沒有白費。劉鑫強忍着心中的得意,反問道:「是麼?
那就讓小雪認認看。甄琰也可以幫忙認認,看到底是你的胳膊還是別人的胳膊。」
甄琰連忙從後面走過來,將照片全部揀起整在手裏,然後挑出一張,先看了
兩眼,隨即對蕭森笑笑,又將照片伸到小雪面前,用手指點了點。
小雪楞楞地看了一陣,視線抬向蕭森,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蕭森背上又是一片冰涼。「拿過來我看。」
但,手腕上的那顆黑痣,還是把他徹底扔進了冰窖裏。
腦袋被凍得已經不怎麼能轉動。
早上怎麼就只注意到蒼老鬆弛的區別,沒發現這顆壞事的黑痣呢?這當然不
可能是自己的胳膊,再惡劣的燈光,再笨拙的技巧,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胳膊拍成
這個樣子。這肯定是他們設法畫上去的。蕭森勉強忍住慌亂,用力盯着照片,卻
怎麼也找不到作假的痕跡。而此時此刻,如果自己提不出清晰直接的證據,根本
就別想説服小雪。
只剩下讓小雪不敢去投奔劉鑫這條路了。絕對不能再有任何差池!蕭森假作
仍在審視照片,盡力穩定着自己的情緒。
劉鑫和凌塵心照不宣地對望一眼,又同時把視線轉向蕭雪。
見女兒眼中的哀痛弱了許多,凌塵略覺安慰,定了定神,又開口問道:「劉
鑫,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真的這麼恨他?是為了安昭?」
劉鑫沒有回答,而是轉頭盯住蕭森,沉吟着問道:「你當初強姦安昭的時候,
可曾想到今天的下場嗎?」
蕭森喘了口氣,反問道:「我什麼時候強姦她了?是她告訴你的?」
劉鑫不由一滯。「她沒這麼説。但她那時已經跟我確定了關係,難道還會自
投羅網不成?」
「你……你們什麼時候確定關係的?」
蕭森小心翼翼地問。
「研究生第一年。」
蕭森吃驚地看着劉鑫,聲音竟有些顫抖。「怎麼可能?她一直跟我説你們沒
確定關係,直到她去美國之前才給了你最後答覆。」
劉鑫略一驚疑,隨即又冷笑起來。「蕭院長。何必又扯這種謊話。她研一時
答應得很明確,而且已經和我有了許多親暱的舉動。後來有所反覆,不正是因為
你強姦並一再逼奸她造成的嗎?別以為憑你的一面之詞就可以隨便顛倒黑白,混
淆事實!」
蕭森忽然看到了一些翻盤的希望,連忙坐直身子,提聲道:「我根本就沒有
強姦過她。每次都是她自己送上門來的。她説從大二開始就暗戀我,特意選報了
我的研究生接近我,甚至還免費做了小雪的家教。而你呢,不過是她掩人耳目虛
與委蛇的工具罷了。如果真的象你所説,她怎麼可能會把處女的貞潔保留下來獻
給我?假如不是看她一片真心,我怎麼會挑上這麼一個其貌不揚的女研究生?何
況,那時我還從來沒有找過情人。假如不是她主動貼上來,我又怎麼會背叛家庭?
劉鑫啊劉鑫,你自恃聰明,怎麼偏偏如此容易相信女人嘴巴里説出來的東西呢?
醒醒吧。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見蕭森説的若合符節,劉鑫不由楞住了。安昭當初的若即若離,赴美之前的
一再反覆,新婚之夜的勉為其難,婚後生活的鬱鬱寡歡,一幕幕閃回他的眼前,
遮蔽了他的視線,堵塞了他的呼吸,甚至連心跳都已經幾乎停止。難道真的是她
主動?難道她不肯把身體完全交給自己,真的是為了留給蕭森?難道自己衷心期
盼苦心尋找耐心等待的處女老婆,竟真的是如此低三下四淫賤無恥之輩?她怎麼
會喜歡上這樣一個卑鄙下流的人?
蕭森忽然嘆了口氣,道:「原來一切都是她作的孽。不僅你深受其害,我也
是受害者之一啊。如果不是因為她,我怎麼會一發而不可收,開始打女學生的主
意。那時我剛剛坐上副院長,正想大展身手好好創一番事業呢。」
劉鑫搖了搖腦袋,冷笑道:「蕭院長,你也好意思説自己是受害者?即使真
的是安昭主動,你身為師長,難道一點自我控制能力都沒有嗎?何況她還是處女,
再主動也主動不到什麼程度。你別以為能把責任全部推到她身上。」
話音剛落,一陣劇烈的絞痛猛地翻卷起他的五臟六腑,似乎要將他撕裂一般。
劉鑫晃了晃,伸手按住沙發靠背,勉力站住。
安昭分明是愛蕭森的。不管是出於長久的暗戀,還是被他超強的性能力所吸
引,其實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處女貞操不屬於自己;她對自己總是挑
三揀四諸多不滿;她最終還是放棄了努力,放棄了希望,選擇跟自己離婚。而自
己歷盡艱辛保留了二十多年的童男身體,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斷送在她手裏。那些
漫長的等待,那些難熬的孤獨,那些冰冷的淡漠,以及那些復仇慾望的無情咬齧,
也全都和安昭密切相關。自己為什麼還總是不忍心報復她,而要把全部怒火發泄
在蕭森身上呢?難道自己竟還愛着這個低三下四淫賤無恥的女人?不可能。自己
早就不愛她了。不報復她,僅僅只是因為「好男不和女鬥」「我沒想要推卸責任。
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我得到的懲罰遠遠大於我的過錯。我罪不至此。」
蕭森儘可能温和地説着。畢竟,過分刺激劉鑫對他也不會有什麼好處。
劉鑫甩甩頭,揚起眼睛,冷冷地盯着蕭森。「你的過錯又豈止是安昭!甄琰
不也被你逼奸過許多次嗎?袁小茵很可能也是如此。何況還有徐暉。我不把你整
到牢裏,已經算你的運氣了。」
「扯淡!徐暉明明是你的小蜜。怎麼也能莫名其妙地栽到我頭上。」
「蕭院長。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知道,我知道,羅漢知道,甄琰知道,
連小雪也可能看到了徐暉向我求救的情形,你以為賴得過嗎?説句實話,本來,
因為小雪的關係,我已經想要放過你了。沒想到你又再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事。
我雖然是個商人,沒什麼正義感,但也不會放任你這種人舒舒服服地活在世上,
有機會毀掉一個又一個純潔女子的清白……」
「不要再説了。」
沉默了許久的蕭雪忽然用嘶啞的聲音高叫道。「師哥。爸爸的過錯就由我來
補償好了。我現在就把身子給你。請你不要再落井下石,讓爸爸安穩過完今後的
日子,行麼?
四雙眼睛一起看向蕭雪。
劉鑫果然厲害。徹底搞垮了蕭森,又徹底控制了小雪,這一仗已經可算是塵
埃落定了。甄琰心存敬畏地看了看劉鑫,又幸災樂禍地看了看目瞪口呆的蕭森,
幾乎就要笑出聲來。你這個老淫棍,總算也有雞飛蛋打四大皆空的一天!
這丫頭簡直是在替我豎白旗啊!蕭森驚怒之下正想發火,忽然意識到女兒是
他最後的一張牌,也是他唯一可能爭取的對象,連忙閉上嘴,停了陣兒,轉頭看
着面色沉靜的劉鑫。這小兔崽子真的還會有什麼後續手段嗎?他如此大張旗鼓虛
張聲勢是否只是為了得到小雪?而在得到小雪之後,他是將放自己一馬,還是將
不再在乎小雪的感受,將自己徹底打倒?小雪這張牌,到底該不該在這時候甩出
去?
劉鑫的心裏卻並不如他表面上那麼沉靜。他不喜歡這種近乎「被迫」的氣氛,
也不想讓蕭森有討價還價的藉口,在這些外在因素的干擾之下,本應完美無缺的
極樂狂歡,無疑將變得渾濁乏味甚至艱澀痛苦。那不是他曾一再期望的。更何況,
他根本就還沒弄清楚自己需要的到底是凌塵還是小雪。假如佔有了小雪卻沒能娶
她,那不就和蕭森成了一丘之貉了嗎?想到這裏,劉鑫不由自主將視線轉向凌塵。
凌塵震驚了片刻,隨即就找到了讓自己釋懷的理由。這樣也好。劉鑫當然不
可能現在就做,但只要他答應了,對蕭森的報復應該會到此為止。女兒將來的歸
宿有了定論,自己也就可以不必面對那些難以抗拒的誘惑了。凌塵這麼想着,不
由又有些失落的酸楚,雙唇囁嚅了幾下,想要對小雪説些什麼,卻半天沒能説出
一個字。
見半天仍然無人開腔,蕭雪忍不住冷笑一聲,盯了兩眼劉鑫,轉身走上樓梯。
劉鑫只得輕叫道:「小雪。」
蕭雪猛地站住,勉強壓抑住正逐漸狂亂起來的心跳,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話,
甚至下一步行動。
從劉鑫進門開始,她就已經在期待着些什麼。但渾渾噩噩的腦袋,卻讓她很
難想得清楚自己期待得究竟是些什麼。而當安昭的名字終於被提起,當爸爸承認
了過去的姦情,當劉鑫扭曲的臉映入眼簾,腦袋更立刻被四處飛竄的點點金星所
包圍。在污濁濃滯有若泥漿的空氣裏,那些金星帶來的並非光亮,而是一次又一
次凌厲的刺痛。
自己究竟該期待些什麼,又能期待些什麼?在這樣的風波激盪之後,自己和
師哥還能真正地相知相愛水乳交融嗎?一直都處心積慮的他,到底是真的喜歡自
己,還是把自己當作復仇項目之一?假如他説過的一切都是假的,自己怎麼還能
和媽媽一起去依靠他?蕭雪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沿着刺痛的方向,努力思索着這
些找不到答案的問題,越想越覺頭緒繁亂,不可或解。而細長剪刀的陰光,忽然
就從泥漿中裂空劈出,狠狠地楔入她疼痛難忍的腦門。
那些嘶啞喊出的聲音,分明就是垂死掙扎的慘叫。蕭雪這麼想着,聽着自己
喊出去的那些話,心裏竟隱隱感到幾絲輕捷的爽快。
這當然不是檢驗。雖然它很象檢驗,雖然它和剛才對爸爸媽媽的刁難如出一
轍,但卻絕對不是檢驗,而是罪愆的救贖,青春的祭奠,甚至,苦難生命的最後
狂歡。在此之後,她將遠走,走出這個地獄般的家,走出劉鑫捉摸不定的感情,
一直走,走到死,永遠不會心傷回頭。
看着蕭雪抖顫而堅定的背影,劉鑫沉吟了好一陣兒,終於温聲説道:「小雪,
我們之間的事跟你爸爸無關。我可以答應你不再為難他,但卻不希望你拿身體作
為交換砝碼。你爸爸也不值得你這麼做。」
師哥是不是還想跟我繼續下去?蕭雪心中一震,慢慢轉過頭,視線掃過陰鷙
的蕭森,猶疑的凌塵,得意的甄琰,停在看不出真相的劉鑫臉上。那些一如既往
的從容鎮定,寬厚温柔,剎那間竟變得如此虛假,彷彿剛從某座佛像揭下來蓋上
去的一般。
他怎麼還能無動於衷地象個局外人?蕭雪驚異地想,視線在劉鑫臉上悄悄兜
了幾個圈子,仍舊找不出絲毫破綻,忽然就有些害怕。是他冷酷還是自己多疑?
難道自己畢竟還是繼承了爸爸的血脈,開始猜疑甚至仇恨起師哥來了?
凌塵連忙也幫腔道:「是啊,小雪。你們倆的路還長。而且,我相信劉鑫是
真心喜歡你,不會因為爸爸的事情就不尊重你。你別想那麼多了,好嗎?」
蕭雪楞了楞,正想説些什麼,蕭森卻忽然插嘴道:「説得倒簡單。小雪畢竟
是蕭家的後代,劉鑫這樣陰險毒辣的人,為六七年前一件自己並不完全瞭解的事
情如此處心積慮蓄謀報復,會對小雪毫無顧忌嗎?呵呵……凌塵,你也不用一直
幫着劉鑫説話了。別以為小雪就看不出你們現在已經是同夥。也許開始還不是,
但在那通電話之後,你們就一唱一隨地把照片栽到了我頭上。你敢發誓説你不知
道這些照片的來歷?你敢拍着胸脯對天發誓説你從來沒有跟別的男人上過牀……」
見凌塵被蕭森説得楞在那裏,劉鑫只得厲聲喝止道:「蕭院長,您就別在這
些事情上糾纏不清了。小雪怎麼選擇是她的事,你對這個家庭造成的傷害還不夠
深嗎?難道還想拉着她們做墊背不成?」
「扯你媽的淡!我跟我老婆説話,關你小兔崽子鳥事!你他媽還有什麼手段,
儘管拿來對付我。我的家事輪不到你管!」
罵住劉鑫,蕭森得意地笑了笑,重新把視線轉向凌塵。「你發個誓出來讓女
兒看看啊?只要你發得出來,不管你提什麼要求,我都答應。對了,還有,你到
底是怎麼知道劉鑫是幕後主使的,也不妨説出來,讓女兒瞭解一下劉鑫的真面目。
嘿嘿……」
趁着蕭森獰笑之際,劉鑫轉臉看看身後的甄琰。
甄琰猶豫了片刻,走上幾步,頓了頓,然後對蕭森笑道:「師母早就知道你
跟安昭的事,產生這種懷疑也可算是順理成章。如果我也有個男朋友,師母説不
定也要懷疑他呢。」
甄琰説完,心知這些理由其實頗為牽強,便轉身看看劉鑫,見他也沒什麼進
一步的表示,只得繼續嘆道。「蕭老,現在劉鑫都已經答應不再為難你了,您老
還是好好歇着休養生息吧。何必還要折騰下去呢?」
「什麼叫不為難?他答應我的條件都能兑現嗎?假如不能兑現,我現在就是
爛光棍一個,還有什麼好怕的!日——」
蕭森一邊説,一邊又轉向女兒。「小雪,我知道你現在有多恨我,我也不指
望你還願意留在這個家。但我到底還是你爸爸,我必須幫助你看清這個世界。有
時候,偽君子比真小人更可怕,可怕得多。」
「別説了!」
畏縮的凌塵,無言的劉鑫,把那些金星激得有如羣魔亂舞,沒過一會兒,蕭
雪就被砭擊得幾乎無法發出聲音。「媽,你為什麼不發誓?」
她細若蚊蟻地問。
「我……我……」
凌塵囁嚅着,半天,還是無法再説出一個字。發誓又怎樣?解釋又怎樣?難
道這注定破敗的家庭還能挽回得了麼?她噙着淚水,將怨恨的眼光看向蕭森,看
向劉鑫,看向甄琰,最後看向窗外蒼白的天空。也許,那幾片慘淡的浮雲,才是
她最好的歸宿!
金星忽然全都盛放開來。在污濁濃滯有若泥漿的空氣裏,美麗得如同一朵朵
煙花。
蕭雪茫然地看着劉鑫,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得到一些希望。
蕭森的聲音遊絲一般又鑽了過來。「劉鑫,發誓這招對你未必有用,所以我
也不想嘗試。但我還是請你遵守剛才進來時的諾言,儘量誠實地回答以下幾個問
題:一、凌塵的照片真的不是你整出來的嗎?二、你和甄琰真的沒有肉體關係嗎?
三、那個徐暉真的不是你在河南養的情人嗎?四、得到小雪是否只是你復仇計劃
的一部分?五、你真的愛着小雪,並願意將來永遠對她誠實,絕對不欺騙,不傷
害她嗎?」
這老混蛋居然還能積聚起這麼多力量,進行如此破釜沉舟般的猛烈反擊!自
己可真是小看他了。劉鑫後悔莫及地想着,卻始終找不到重新控制局面的恰當辦
法。但,凌塵眼看已經潰敗,小雪眼看已將淪落,絕對不能再讓他不顧一切地説
下去!
「蕭院長。你沒有資格問我這些話。我今天肯來,是為了師母和小雪,不是
為你。你還是想想自己該如何打發未來十幾二十年的淒涼生活吧。」
他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回答爸爸?難道所有的答案竟都是否定的嗎?想到這
裏,蕭雪的腦袋「嗡」地一聲,連同所有的念頭,徹底散裂在污濁濃滯有若泥漿
的空氣之中。
「這些問題正是替小雪問的。而且都是她十分關心迫切想知道的問題。」
蕭森得意地笑着,發現劉鑫竟仍然保留着愚蠢的書生氣,忍不住繼續嘆道:
「如果你不肯答,我也不怪你。但你也別奢望什麼一石二鳥了。小雪沒那麼容易
被你騙住。你這種男人,估計也沒幾個女人能跟你長久相處下去。呵呵……」
蕭雪聽不到爸爸在説什麼,也聽不到自己在説什麼。她只知道自己的嘴唇在
動,只知道腳下的樓梯在旋轉,只知道世界已經如此蒼涼,再也沒有她存身之地。
「師哥。我知道你還愛着安昭,否則也不會費這麼長時間用這麼多精力向我
爸爸報仇。我不怪你,怪只怪自己的命不好,竟然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但他畢
竟是我爸爸,父債子還,我有責任為他承擔一些罪愆……」
蕭雪一邊喃喃地説着,一邊就豎起剪刀,另一隻手,則開始慢慢解着自己的
腰釦。
「小雪,你要幹什麼?」
凌塵勉強找出些力氣,出口的聲音卻象是撞在棉花裏,轉眼就沒了蹤影。
蕭雪還在不停唸叨着什麼。但已經沒人能聽清楚她唸叨的是什麼。
劉鑫悄悄側了身,挪近半步,想先搶下她手裏的剪刀,卻又迅速被她指向自
己脖子的動作給定住了。蕭雪退後兩步,站得更高些,然後迅速脱掉裙子,丟下
樓梯。
甄琰沒有動。蕭森動不了。
小雪的毀滅對自己絕對是好事。甄琰按捺着惻隱的衝動。
蕭家的人沒那麼容易就被毀滅。蕭森無奈地看看胳膊上的繩子。
白璧無暇的身體,一點點呈現在污濁濃滯的空氣中。
曲致的瑩光和灰敗的味道纏鬥在一起,一時竟無法分出高下。
四個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上帝怎麼可以製造出這樣的軀殼,並讓它繼續存在於世界之中呢?整個世界
都有可能因它而毀滅啊,甄琰想。
自己也曾有過這樣的軀殼,卻先後被兩個混蛋糟蹋。狗屁的老天爺,難道還
想要讓小雪重複自己的悲劇嗎?凌塵想。
假如這樣的軀殼,最終竟因自己的仇恨而不見於世,上帝會不會懲罰自己,
又將如何懲罰自己呢?劉鑫想。
當初的凌塵似乎都沒有這樣的軀殼。白白便宜了劉鑫這個小兔崽子,老天爺
可實在是太不長眼!蕭森想。
人形的瑩光忽然在空中停住。
污濁和灰敗依然還在遠遠地窺伺着。
「這些衣服是你們買的,還給你們;身體也是你們給的,我本想把最珍貴的
東西交給師哥,算是間接還給了你們。可惜他不要,我只能自己毀了它。毀了它
之後,我就和你們沒有任何關係。希望你們兩老好自為之,不要再把我掛在心上。」
蕭雪喃喃説完,便顫抖着手,將剪刀反握了,顫抖着,伸下去,對準自己顫
抖的腿根。
「等等。」
劉鑫連忙喝阻道。「小雪,你別亂來。我上去房間跟你做就是。」
蕭雪頓了頓,苦笑道:「師哥,我知道你不愛我。何必勉強自己。」
劉鑫用眼角掃了掃凌塵。「我愛你,小雪。我發誓我説的是真話。」
蕭雪顫抖着停住動作。
肯定又是凌塵的遺傳將要作祟!就算將女兒毀了也不能便宜劉鑫!想到這裏,
蕭森立刻高叫道:「愛你媽個頭!如果你真的愛小雪,怎麼褲襠裏現在還這麼平
靜?難道她的裸體也絲毫無法挑起你的慾望嗎?」
蕭雪的視線從劉鑫臉上滑下,停了片刻,又轉去到蕭森的腰間。
「噹啷」一聲,剪刀從她顫抖的手裏滑落。
整個身體也慢慢軟泄下來,象是驟然失去了支撐的布袋。
瑩光頓斂。
污濁和灰敗迅速佔據了整個虛空,彷彿瑩光從未出現過一般。
劉鑫搶上幾步,接住她。
與此同時,凌塵猛地彎腰,抓起剪刀,幾步衝到蕭森面前。
蕭森以為凌塵是想幫自己解開繩索,正覺莫名其妙,劇烈的疼痛忽然就從胯
下層湧而上,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甄琰連忙幫他捂住傷口。
「老蕭,這是你應得的報應。小雪,跟着你師哥。劉鑫,記得為我報仇……」
凌塵反覆説着這幾句話,一邊就丟開剪刀,向陽台上退去,然後,慢動作一
般地折下頭,消失在同樣污濁濃滯的虛空之中。
尾聲
一個月後
深圳市郊某公共墓地
陰,大風,有時有零星小雨劉鑫站在凌塵的墓碑前。徐暉推着輪椅,站在旁
邊。輪椅上是面無表情的蕭雪。
劉鑫肅立了一陣,彎腰整整花籃,這才回身看看小雪,輕輕抬起手,想理理
她飛散了的長髮。
蕭雪扭頭一躲,依然還是面無表情。
劉鑫只得收手,抬頭,對徐暉苦笑了一下,然後向墓地門口走去。
蕭雪「啊,啊」地叫着,短促而嘶啞。
徐暉連忙快走幾步,跟上劉鑫。
越野路虎剛離開不久,一輛舊寶馬就開了過來。
蕭森下了車,越過車頂,看着對面的女人,道:「安昭,你自己去看吧。我
在這兒等你。」
安昭停了陣兒,點點頭,轉身走進墓地。
幾萬裏之外,甄琰忽然被肚子裏的嬰兒踢醒。想了半天,還是不知道剛才夢
見的究竟是什麼。只得撫着肚子,努力讓自己再睡一會兒。
這大概是那個五點循環最後一次作用在她身上了。
舊的循環已經徹底崩潰。
新的循環什麼時候才能開始呢?
(全文完)